不能变成一个鬼,不能说鬼话说谎言,不能在醒来时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。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。
——张爱玲
活到我这个年纪,往往对人事,对自我,都有了新的觉知。
比如我,讨好成瘾。
但付出时,看到没回馈,又有怨气。终日焦虑难安。
在关系里,决裂没勇气。
行事不果决。
将自己困得不行。
我也相信,太多人,也在“没办法”、“不得己”、“身不由己”的模式里度日,无所得,不开心。
因此格外羡慕张爱玲。
她太酷了。
想要的,都实现。
不想要的,都切割。
她活成行走的潇洒姐。乱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。试问谁能做到这样!
年少时觉得,她晚年清冷,无子,无女,没家人,在异国一个人离开,太孤独。在大限来临前,提前沐浴,换上干净旗袍,收拾好屋子,躺在床上,盖上毯子,不再进食,就这样悄悄离去。但之于我而言,这种离去,比之于被病痛折磨、被子女抛弃、在养老院被虐待之后,再苦苦挣扎,狼狈离世,实在要体面得多。这么硬核的离世,不能说幸福,但至少如她自己所说,活得“自己并且干净”。比如她知道钱的好,从念书时开始,就有了目标:要赚钱。和胡兰成分手时,她才27岁,一挥手,就砸出了30万稿费给胡兰成,当成分手费。再比如,她知道名的好,说“出名要趁早”。真的在20多岁,就已在华语文坛成为巨星。有时,她佯装一个路人,站在报刊亭里,一边翻自己的小说,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老板:“这种书,也卖得好么?”她的文字如有魔法,一旦看过,就不由自主跟随,成为死忠粉。如痴如迷,销魂噬骨。其他文学巨匠说,看她的小说,太艳了,“一边看,一边击节。”记得有人定义过,自由不是你想要什么,就有什么。而是你不想要什么,就能不要什么。自由如张爱玲,将“不要什么就不要”,做到了登峰造极。
在面对不好的关系时,该断就断。从不拖泥带水,不犹疑不决。还把她软禁起来,不许人和她见面、说话。后来张爱玲得了痢疾,也不帮她治,预备着她死掉。
老仆人知道后,提醒她,“千万不可以走出这扇门呀!出去了就回不来了。”她那时小,没收入。父亲是遗少,家里有些闲钱。出去了,一个子儿都没有了,处处要吃钱的亏。
投奔母亲后,母亲也没钱,窘迫得很,一有脾气就向她发泄。张爱玲说,“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,为她的脾气磨难着,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,那些琐屑的难堪,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。”后来,她将张爱玲的奖学金,在牌桌上轻而易举输掉了。张爱玲气愤至极,“那是世界上最值钱的钱,可以支撑我一学期的生活费。”
母亲却以为,张爱玲的这八百块钱,是因为和老师的不当关系。甚至在她洗澡时,偷看她的身体,想发现点什么。但又因为无能,没钱,更愤怒,陷在困局中无法自拔。最终吵得更凶,内心怨气更深。姑姑一直未婚,晚年70多岁才嫁人。她留过洋。独立、开明又幽默,有着和张爱玲一样的通透犀利。事实证明,她与姑姑是投缘的。她们互相懂得,惺惺相惜。她对胡兰成说过,“我总想多赚点钱,我欠我母亲的债一定要还的。”“从前花了你那么多钱,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,这是还你的......”——张爱玲一生最恨不彻底,“爱得不彻底,恨得不彻底,忘记得不彻底,就连盲目得都不够彻底。”不如不活。“翻江搅海闯了大祸,他父亲怕连累,挟生身之恩要责罚他,哪吒一怒,刳肉还母,剔骨还父。”
晚年张子静贫困潦倒,终生未婚,住在上海一个小房间,帮别人补习英文,一边服侍继母。60多岁,还在想着如何攒点钱,去乡下找一个老婆,能照顾自己……按中国传统习俗来说,张爱玲赚钱多,弟弟没钱,无能,多多少少要扶持一下才行。
在遗书中分配遗产时,将所有财产,都给了宋淇夫妇,没留给张子静。什么笼子都关不住她。什么意识形态和传统舆论也绑不住她。炎樱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。一起读书,一起经战火。还是她的证婚人。炎樱那时嫁了人,有钱,在信里不免有意无意炫耀。后来张爱玲就不再理她。年少知己,怎么着,也要维护好,常联系,不失去,显得有情有义。当炎樱给她去信,问她:“为什么莫名其妙不再理我?”张爱玲说:“我不喜欢一个人和我老是聊几十年前的事,好像我是个死人一样。”当互相不懂得,相处不舒服,价值观不一致了,她就不会再将就。
加上他的貌、才、地位,一般女人,基本就是被玩死的份儿。这样一个人,一旦黏上了谁,就是一个隐形祸害。毕竟,女人情重,多因情苦。当她发现胡兰成到处留情以后,写来诀别信,正式决裂。“我已经不喜欢你了。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。这次的决心,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,彼时惟以小吉(劫)故,不欲增加你的困难。你不要来寻我,即或写信来,我亦是不看的了。”再也没有“复合”、“复婚”、“回头”、“重新开始”之类的狗血剧情。
后来胡兰成写《今生今世》,写《民国佳人》,甚至写了很多信,去撩张爱玲。不爱了,哪怕你搞风搞雨,百般求和。也不会心软,不原谅,不回半个头。“再给个机会”这种事,在张爱玲的世界里,发生概率是0。可能也正是如此,你可以说她自私,但不可否认,她足够自由。
因为只吃了浇头,被旁边的陌生人凛然看了一眼,知道大环境变了。收拾细软,马上离开,前往香港。国内有一个狂热的张粉,得知她的住址,在她的对面,租了一套房子,天天从猫眼里观察她。而她扔出的垃圾,被此人扒开,由此推测她的生活细节。张爱玲得知以后,没任何犹豫,也没说“我明天就搬”、“我等到什么什么就搬”。她放下对他人的妄念,不用付出,去讨好他人。也不用义务,去绑架他人。说到底,人生走到最后,家人、友人与爱人,都会消失。但张爱玲,却在孤独中开出花朵,变成通往传奇的路途。